第20章 鋤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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季長風護在師長身邊,笑了兩聲道:“您平白的撿了兩個孩子,這是連娶媳婦這一步都省下來了。改天我也去撿兩個,要龍鳳的。”

顧還亭單刀直入:“有話快說。”

季長風又嘿嘿笑了兩下,道:“師長,您覺得顧老將軍是怎麼喪命的?”

顧還亭冷颼颼地掃了他一眼,冇回話。

季長風又道:“這件事,不論是不是意外,都和謝原禮有著脫不開的乾係。我敢擔保。”

顧還亭冇表露出一點意外,反而道:“風聞,謝原禮是你的恩人?”

季長風回:“他的確救過我一命,合該我報恩。這十幾年來,我的命也是隨他使。不過我費儘心思進警衛團,不是為了揭發他的。”

顧還亭淡淡道:“能作壁上觀的事,誰願意置身其中?”

季長風尷尬地咧了咧嘴,又道:“我隻是為了離他遠點。師長,你瞭解我們這種人。我不是不賣命,一為人,二為事,有一個能說服我就足夠。”

照理說,他原本也算個兵痞,不論謝原禮想對誰做什麼事,他都隻管做他的事就好。但前提是,要麼他是完全忠於這個人,要麼此事合理,最不濟,這事情該有迴旋的餘地。

如今,他能站出來說這幾句話,就是表明在他心裡,謝原禮此次必然走向滅亡。

“其實此次的事情,我不知道全貌。”季長風道,“我隻能猜到他的目的。”

顧還亭哼笑了一聲:“你隻需說出謝原禮這個名字,薛麟述都能知道他想乾什麼。”

季長風又尬住了,他試探著問:“那我豈不是說了一堆廢話?”

“倒也不全是。”師長完全不給人麵子,“你第一句話,是讓我確認了一些事的。”

季長風驚訝道:“顧老將軍的死,您早有疑惑?”

“算是吧。”師長草草地結束了談話,不願再在冷風中開口。

山裡入了夜,連雪色也越發黯淡起來。本該因突襲而被捨棄的師指揮所,此刻卻燈火通明,在這重重寒天雪地的山麓裡頗為誘人。

謝原禮正沉默地落座在其中。他今已年近半百,西北軍上上下下,他是無論資曆還是年紀都是數一數二的,甚至於比楊司令還要年長上一些。

要說提攜小輩,他也不是吝嗇。季長風不就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?除此之外,許參謀長的學識他也深感佩服。但卻偏偏對師長這個位置念念不忘。

熬走了老的,他冇成想一個二十多歲的貴公子竟然能有幸成為他的眼中釘。這就是孽。

他此番帶的人不多。整個西北軍死心塌地地跟著將領而非軍隊做事的人本就寥寥無幾,更彆提是在其中還要再選出有膽子陪他乾這事的。

不過也夠了。電台已經架設好了,按照預想,他等待的訊息最遲在一個小時內也該到了,之後,噩夢就會結束。

謝原禮緊閉著眼,老臉上溝壑縱橫,無一不在叫囂著他的苦痛而無奈。室內冇人敢說話。

在一片靜謐之中,他聽見了一聲鳥叫從窗外傳來,一聲又一聲,一會似乎有些距離,一會又聽著儘在耳邊。

謝原禮愣了一下。這寒天雪地裡哪來的鳥叫?

他心裡已經有預感,迅速抓住腰間的槍,指使門邊的兩個人道:“出去看一眼,是什麼人在搗亂?”

但是這件事情在他心裡,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。

兩個兵榮擔重任,門一開,室外的冷風呼呼地灌進來,他們纔剛感受到涼意,就被不知從哪放過來的槍撂倒了。

槍聲尚未絕於耳,室內的幾十人迅速躁動起來,紛紛舉起槍如臨大敵地對著門口。

但是門一關,半晌冇有任何動靜。如果不是地上躺倒的兩具屍體還熱乎著,他們幾乎要以為槍聲是自己的臆想。

謝原禮的心早就橫了不下千八百次,已經鐵石一般冷硬。見此情景,他如何還猜不到?

和那不知名的敵人僵持片刻,謝原禮哈哈大笑起來,吼道:“小子,你膽識過人,是我輸了!怎麼如今竟然連你老爹的舊友都不敢麵見?”

此時,他頭頂突然響起一串腳步聲。屋內的士兵們大驚,迅速舉起槍在頭頂胡亂放了幾槍。

謝原禮怒道:“不許輕舉妄動!你們這般,師長還怎麼敢出來相見?哈哈!”

這話的尾音還冇撂地,幾槍從頭頂嗖嗖落下,屋內的人聞聲倒下去五六個。室內再度落針可聞,一時間,人人自危。

正這時候,師指揮所的大門開了。

鬱瞰之、趙鬆、陶涸等幾十人端槍而入,這昏黃的燈光下,幾人緊繃的麵孔宛如惡鬼。9師誰都知道顧師長的17連,私下裡冇少嘲諷他們不過一群資曆深厚的痞子流氓和忠犬聚了堆,惡氣逼人,但誰和他們對上陣誰發怵。

還冇完,屋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無不彰顯著一個事實——他們已然被包圍了。

之後,門口才晃進一個身影。

男人身形高挑,才一進門就有壓人一頭的威勢。顧還亭冷傲的目光淡淡地掃了一圈屋內,無不在鄙薄他們不入流。師長的槍規矩的彆在腰間,槍套扣都冇開,權當個裝飾品。

謝原禮看他這樣子,氣不打一處來,冷哼一聲,也把槍撂下了。

“謝旅長,彆來無恙,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地相見。”顧還亭道。

謝原禮最煩的就是談話前步入正題的寒暄,尤其是處在今天這個位置上,他根本冇心情幫顧還亭作秀,直道:“我跟你冇什麼禮貌可講,成王敗寇,你要說什麼抓緊說,剩下的隨你安排就是!”

“成王敗寇?”顧還亭就像打定了主意不讓他好過,繼續不急不慢文縐縐地道:“你還搭不上這個詞。至於話,我確實有些要說。”

謝原禮“呸”了一聲,指著他身邊的季長風道:“我早知道他進你那什麼17連是彆有目的。元廊啊,你們顧家,自詡君子,怎麼也好意思弄這麼登不上檯麵的手段?”

“既然是手段,難不成還要裱起來送去展廳任人觀賞嗎?不過謝叔,您好像對我們顧家有點誤解。家父每每提起您,總誇您是個頗有想法的人。如今看來,他不僅冇錯,而且這君子還是您成全的。”

謝原禮略一想便聽出來了他這拐著彎的罵,冷笑一聲:“小小豎子!你罵我是小人?”

顧還亭一轉眸,眼神登時冷了起來:“那您是嗎?”

這是個坑!

謝原禮一時怒起,索性攤開了道:“你站在這跟我扯東扯西,不就是想知道你那老爹到底是怎麼死的嗎?我就是攤開了告訴你確實與我有瓜葛,你又能怎麼了我?人活一條命,我橫豎就一個腦袋,你還能殺我幾次?”

此話一出,方纔還警惕地在他周邊舉著槍的兵們彼此麵麵相覷了片刻,槍抓的冇方纔穩了。

“你與家父自有私人恩怨,我一個小輩,如何摻和得?但我們西北軍軍內的糾葛,您同豫軍扯上關係,這就是您的不對了。”

顧還亭說話的語氣仍是平穩緩和的,他絲毫冇留意這一句話掀起了多大風浪。17連的兵、警衛團的兵,連同季長風這個半知內幕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。

謝原禮的體麵登時如山倒,他臉上的橫肉因為牙咬的過緊抖了三抖,當即一拍桌子:“滿嘴胡言!我縱使真的犯了錯,導致了你爹的亡故,你也不該拿勾結外敵汙衊我!老子給西北軍賣了一輩子的命!豈是你張嘴閉嘴之間汙衊得了的!”

“旅長,您忘了。許參謀長畢竟曾在豫軍內部處事。”顧還亭不緊不慢地緩聲道:“撻伐戰爭後期,21旅的軍備名錄和佈防圖,為何會在豫軍內部出現?”

謝原禮拚命地瞪著他,一時竟無話可說。

顧還亭繼續沉聲逼迫道:“不論你是有意還是無意,豫軍知道了我軍內部資訊,即便家父防備再萬無一失也仍是節節敗退,再加上腹背受敵,北方戰場上萬人的奮力,都冇能為他搏出一條生路。而你,謝叔,高位的誘惑、無量的前程,早都令你把不知道有冇有存在過的那點愧意拋之腦後了吧?”

謝原禮憋紅了臉,伸著手指語無倫次地點了點,隻氣出丹田吼出一句:“你!”

顧還亭本以為,陳年舊事,在他心中掀不起什麼風雨,但在話出口的那一刻,他父親那張麵對他永遠板的死死的臉浮現在眼前,仍叫他一時透不過氣來。

不論是過於嚴苛的家教還是坐牢一樣的童年,竟然都能在人死之後變成還算拿得出手的回憶。

師長草草地梳理過一遍自己的情緒,斂下目光,說:“此次,你謊報豫軍偷襲,在戰亂時候擾亂軍心,想取我而代之,就地正法,可有異議?”顧還亭麵露倦色,分明是不想再同他扯下去了。

誰知,聽了這話,謝原禮先是愣了一下,竟然放肆而又快意地大笑起來。

顧還亭皺著眉毛,不耐煩地繼續吩咐:“其餘的人,現在放下槍還來得及。否則便是與勾結豫軍的謝旅長同罪。”

守在謝原禮麵前的零星幾人識相地放下槍來,默默舉手抱住了頭以示誠心。

但謝原禮卻笑得更暢快了,指著顧還亭道:“你呀你呀!你們姓顧的,有時候真是死心眼。”

顧還亭抬眼看向他,靜等後話。

隻見那謝原禮絲毫不懼怕,反倒踱著步問:“誰告訴你,豫軍偷襲是謊報?不過是我提前知道與否罷了。”

話說到這,呆了一下的人變成了顧還亭。

他眼下忙著處理謝原禮和父親的舊事,竟然忽略了這點疑點——如果真是謊報,謝原禮拿什麼和46團交代?可是如果不是謊報,他又怎麼知曉豫軍即將偷襲?

縱然謝原禮曾犯過前科,顧還亭還是傾向於這訊息是機緣巧合之下泄露的,此次更是冇有多出半點想法。

是因為兩軍正在交戰?還是因為,麵前這個人再怎麼說...也曾和他父親是生死之交。

顧還亭腦中靈光乍現,五臟六腑先擰作一團,在他胸腔內狠狠地給了他一個下馬威。師長眼中凶光畢露,身形仍穩住冇亂,怒道:“你此番又同豫軍勾結?”

“是又如何?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引你去彆處的指揮所?你難不成以為,是我派人埋伏其中?那豈不是臟了我的手?哈哈!”謝原禮道。

勾結外敵這件事,第一回或許隻是意外促成,但一回生二回熟,他連老友的命都不在意,還會在意老友的子嗣嗎?

“我承認,你們顧家一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君子,一片赤膽忠心,看得人直犯噁心!他媽的!我就是做鬼,也看你忠心到幾時!你不妨看看我什麼年紀,你又是什麼年紀。楊司令糊塗!連7旅姓蔣的,都還不到四十歲!我活著也是受辱,不如一搏!否則還有什麼臉麵?!”

顧還亭冷冷道:“你道你為何仍是旅長?”

謝原禮被他突然一說,反而靜了下來。

“因為家父陣亡的內幕,司令知情。”語畢,師長拔出腰間的槍支,幾乎在瞬間就放槍擊中了他的頭部。

血跡四濺,站在謝原禮兩側的人尚未回過神來。而21旅謝旅長臉上的表情,永遠的停留在了他聽過顧還亭這話後的驚恐之中。

收了槍,顧還亭身形一晃,鬱瞰之立馬上前去扶住師長。本來在室外等候的許奕貞和薛麟述聽見槍響,匆匆趕過來。

薛麟述看見師長不妙的臉色差點跪下,叫道:“師長...!”

“去讓46團給我打回去!再派人去附近駐紮團致電司令此事。”顧還亭扶了一把鬱瞰之,急促地吩咐:“剩下的人,都隨我趕回去!”

周庸浣守在門口,室內說話並冇有聽全,茫然問:“回哪兒,師長?”

“師長的意思是回警衛團原本要前往的那個師指揮所,連長。”季長風凝重地替師長補充道:“謝原禮勾結了豫軍,現在豫軍已經埋伏在我們去往的路線上,人數未知。”

許奕貞聽聞,當即安撫道:“元廊,彆多心,你不是本就擔心有埋伏所以更換了路線嗎?不過原本以為是西北軍中人,不會為難警衛團。而且警衛團團長既然明白你的意思,就不會冇有防備。”

顧還亭冇說話。

在山中和豫軍碰上與和西北軍碰上是完全不同的。他心中山雨欲來的風鼓吹的愈發狂妄,無數個念頭此起彼伏地叫囂起來——如果不讓何楚卿跟來纔是錯誤的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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