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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之後,月予憶又開始了跑通告的日常。
《葛生》的熱度水漲船高,大量對劇情和人物的分析帖層出不窮。
作為一部文藝電影,主題永遠是探討的重點。受到月予憶精湛演繹的加成,電影中唯一的主角也成了熱議的重點。
在討論度達到高峰的時候,月予憶和董之夜參加了一檔影視訪談,聊一聊關於《葛生》的故事。
簡星舟窩在沙發裡盯著電視。
“大家都知道葛生是董導演的第一部作品,請問董導,電影的名字是否暗含什麼玄機呢?”
“《葛生》這個名字實際上是予憶想出來的。我們剛認識的時候,她就問過我,我的名字是否來自詩經中的“葛生”一詩。說實話,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,我母親去世得早,並冇把名字的含義同這個名字一起留給我。但聽到予憶的話的時候,我總會覺得,這就是母親的想法。”
電視上,董之夜的笑容帶著些感慨:
“仔細研讀後,我發現葛生這個名字居然與我構想的劇本格外貼合。葛生是一首悼亡詩,而《葛生》這部電影,就是主角對自己三生奔波的悼亡。於是,電影的名字就這樣定了下來。”
主持人點頭,繼續問月予憶:
“聽說在董導的劇本中,對於主角的外貌、心理、性格描寫一概省略,整部劇本都呈現意識流的風格。那請問阿月老師是如何演繹出這樣奇特的主角呢?”
月予憶微笑著回答:
“在我第一次接觸到董導的劇本時,我就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,劇本中的某一部分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,也是因此我選擇和董導合作。對於主角冇有描寫,這對我而言反而是好事,我可以無所顧慮地將我的一部分融入角色,一同書寫這個故事。”
主持人繼續追問:
“阿月老師如何理解電影中主角的三世奔波呢?”
月予憶聲音清冽溫柔:
“在我的理解中,第一世的主角懷揣著對世界最本真的喜悅和好奇,奔波在全然陌生的世界中。所見所感都是新奇有趣的、都是值得紀唸的。她抓緊所有時間,想要用畫筆記錄下一切,想向世界證明自己的存在。
“第二世,意識到自己獲得第二次生命的主角,比驚喜更先出現的心情是惶恐。為什麼世界向前走,她卻被留在原地。她不明白為什麼是她,她想找尋自己存在的意義。為此,她耗儘一生時間去重複前世走過的路,到最後,帶著不甘和不解退場。
“第三世,她終於明白,她不需要找尋生命的意義,因為她就是世界存在的意義。她學會全心愛世界,接受世界的美好和不堪。她與世界的和解,同時也是對自己的寬恕。從此後,見山是山,她用心看遍世界,最後即使冇能走遍萬水千山,此生也不算有遺憾。”
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,月予憶望向了攝像機的方向。
她笑意縹緲,隔著螢幕刺破了簡星舟的心口。
自從知道她時日無多後,簡星舟每一次聽到月予憶的聲音,都覺得她是在和世界道彆。
電視中,主持人對月予憶問了最後一個問題:
“在這三世結束後,主角還會有下一世嗎?”
月予憶隻是微笑著回答:
“對於第三世的主角來說,有或者冇有,都不重要了。”
……
簡星舟試著按照月予憶所說的,從現在就開始訓練自己適應彆離。
但是有太多不捨和不甘心,明明一切都冇開始,就要讓他為結束做準備。
那張入場券還有效嗎?
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,她還願意在心裡放下一個他嗎?
他甚至還冇認真地表白過。
那兩個問題,如今有了不同的答案。
月予憶對於簡星舟來說,是什麼?
是一抹照亮黑暗的光亮,是一段承載簡星舟所有少年心事的旋律,是他此生僅有的一輪圓月,是曾經支撐他向前走的全部力量。
如果月予憶……死了,如果月予憶再也不在了,怎麼辦?
簡星舟緩緩地呼了一口氣。
他其實和董之夜聊過很多,在看完《葛生》之後。
他問董之夜,電影原本的結局是什麼樣的。
董之夜問他:“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我原定的結局?”
簡星舟回答:“因為我或多或少能共情曾經的你,尖銳冷漠與世隔絕,這樣的你絕對寫不出如此釋然灑脫的結局。”
董之夜沉默良久,才長舒了一口氣回答:
“你說的冇錯,我原本的劇本中,第二世的主角報複性地摧毀著世界,直到黑暗將他吞噬。第三世的主角麻木空洞,喪失了世界的感知,最後孤寂地死在了第一世的起點。是月予憶看過劇本後,為主角改寫了結局。”
董之夜淡淡地評價:
“她和你我不一樣,她的愛是溫柔而燦爛的。簡星舟,彆讓她等你太久,你應該很清楚她身體的狀況。”
“你也知道?”
“我當然知道,這兩年她進了四次醫院,其中一次差點就下了病危通知書。有好幾次我都想直接把電影停止拍攝,她硬是憑著一股勁兒完成了全部拍攝。她就是這樣,為了不給自己的生命留下遺憾,什麼都做得出來。”
說這話的時候,董之夜坐在簡星舟對麵,低頭苦笑了一下:
“簡星舟,我真的想說,你比我幸運,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得到月光垂憐的。她很在意你,拍攝的時候每次到了有信號的地方,她做的第一件事絕對是點開和你的聊天框。彆讓她留遺憾,她教會你如何愛世界,現在該輪到你來愛她了。”
現在,是時候重新回答那個問題了。
如何麵對月予憶的死亡。
用帶著笑意的淚眼,用滿是祝福的掌聲,用哽咽的聲音慶賀她此生雖短暫卻精彩紛呈,用孤獨卻不再孤寂的靈魂銘記她在人間留下的悲歡。
用愛去祭奠一抹月色,然後帶著她的記憶一同麵對驕陽。
她一定也想這樣。
簡星舟吸了吸鼻子,突然笑了,擦去了眼角的淚光。
還欠她一個表白呢。
簡星舟點開了和月予憶的聊天框:
“關於那兩個問題,我還有重新回答的機會嗎?”
月予憶的回覆隻用了一秒:
“你隨時有機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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